㈠ 如何不怕屍體
12年剛剛工作的時候,從沒見過屍體是什麼樣子。我大學學校和專業都是非公安,社招入警。入警後培訓期間,輪崗交流學習到高速公路xx大隊。輪崗的最後一天,大清早我們接警。高速公路兩邊的村莊有一名精神病患者半夜從家中跑出,在橫跨高速公路的過程中被撞倒。肇事司機逃逸,後屍體被路過車輛反復碾壓。
早上七點,我們到達現場。坦白說這是我工作後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現場,一路上我心情忐忑不安。我設想各種現場畫面,一直在心中鼓勵自己不要恐懼。等到現場時,其實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坦然面對。
下車後,我才明白了情況遠遠超出我的想像。屍體遭到無數車輛碾壓,其中包括很多重型掛車。等到第二天,被路過休息的司機發現並報警。此時屍體已經分布在高速公路前後一百米的路段上,我還記得當時一名技術偵查警察和說:「這簡直不能叫做屍體,只能叫做生物組織材料 」。路面上鮮血碎骨碎肉,到處分布著。勘察完現場後,現場法醫給了我們每人一個小鏟子,讓我們把屍體盡可能的收集起來,給家屬一個寬慰。
那個早上,我第一次看見了人類的生物組織是什麼樣子,哪怕是今天我都還記得,肌肉是紅色的如牛肉一般,脂肪是黃色的如雞肉脂肪一樣,各種內臟器官散發著難聞的血腥。我強忍著內心的恐懼,極力配合法醫收集遺體。一會兒法醫叫我的名字,讓我幫忙。我趕忙跑過去,看見法醫用小鉗子撿起一隻完整的眼球!一隻完整的眼球!一隻完整的眼球!直至今日,我都記得那隻眼球後面有很多血管。法醫讓我拿住,他們用單反照相。
我記不得那是多長時間,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我承認我膽怯了,我頭腦發麻。我胸中一片翻騰,放下後我馬上跑到高速公路護欄上吐了個半死。從現場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吐一直吐,吐了出警的警車一車。大隊長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的拍著我的後背。真的,本來想一定要堅強,一定不能丟了所有人的臉面。沒想到第一次出警,就如此狼狽。只是當天,誰都沒有笑我,誰都沒有笑我。很長時間以後,我才知道,也許大家都有過那麼一兩次這樣的經歷吧!
回局裡面以後,輪崗到期。我主動申請延時輪崗,獲准。兩天,我們喝光了一整盒100條的經濟裝黑咖啡。人力看完了整個24小時內的所有高速公路卡口,加上沿途的監控錄像。感謝兩個省的交警沿途設卡堵截了至少一千輛可疑汽車。更感謝,盡職盡責地法醫終於在一輛清洗過的大型半掛車油箱縫隙間發現了血跡。人贓並獲,肇事司機抓到的那天早上。我心中憋了很久的一口氣,終於釋放了出來。我想,這個案子破不了,將是我心中一個很大的包袱。
這里也很感謝,當時人事警務處的漂亮姐姐對我進行了及時的心理干預。雖然,在往後的一個月裡面,我沒吃過任何肉類。甚至有一天,在食堂看見同事吃紅三剁的時候,可恥的吐了一餐桌。
後來我見過很多屍體,也見過很多慘不忍睹的現場。但是我始終記得師傅當時給我說的一句話,我們做警察的,每次看見這些屍體,都不覺得害怕。他們如果會說話的話,應該會感激我們的啊!是的,每次看見這些屍體。我們都會抱著對生命的敬重,唯有盡了自己的全力去破案,爭取早日給被害人一個交待才好!
我爹的老領導,我很敬重的一個伯伯,警服白了很多年的。退休後,有一天在我家,和我爹喝得一塌糊塗。拍桌子和我爹又說起,當年大伯主辦的一個本省九十年代的一個血案,此案全家五口人被滅門,就剩下一個老太太年年上訪。年代久遠,那些年間的刑偵技偵手段並不是很齊全。加上報案時間較晚,物證破壞很嚴重,最終這個案子變成了無頭案,也變成了大伯的心頭病。退休後多年,大伯依然會去換了幾圈人的專案組問這個案子有沒有線索,大伯工作時每年都會給上訪回來的老太太塞一筆生活費,退休後也堅持每年寄錢。那年匯款單退了回來,一打聽老太太沒了。大伯那天晚上,一直說我對不起老太太,對不起老太太。鐵骨錚錚的一個漢子哭成淚人,我在卧室也紅了眼眶。
工作後,我見過很多吸毒致死的人。有艾滋病,有吸毒過量死亡的。見過最震撼的一個吸毒者,半年被我抓過兩次。因為他艾滋病晚期,一直也沒能好好的把毒給戒了。羈押的那個晚上,我值夜班。他突然和我談他的理想,他的人生。說他年輕時候,跑運輸跑成萬元戶。娶了全校最漂亮的人做媳婦,加瓦蓋樓四面風光,兒女雙全幸福安康。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神發光。那一刻,我覺得他應該是很開心的吧!第二天轉押,給他點了只煙,我還記得他給我說:「警官謝謝你陪我聊天,已經很長時間沒和人聊過天了。」我說,早點戒了吧!兩個月後,他還是死了。死在一家小旅館的床上,左腳大拇指上插了一個注射器,正是這只注射器給他注射了過量的致命的毒品。最後一眼見他,我才注意他的軀體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當裝屍袋拉上拉鏈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他給我說他的理想,說他的人生,說他愛的人!我鼻子有點酸,跑到外面抽了一隻紅梅。煙太差,嗆了我一口。
後來,我再也沒有怕過任何屍體。我從未怕過死人,只是害怕生命的消逝。我記得,一次車禍就發生在毒品檢查站的前面。一輛大貨車撞上一輛小麵包,小麵包的女司機被貨車上的鋼梁穿了肩膀。火鳳凰到現場進行破拆,120在車外對女司機進行輸血搶救。一名護士一直給女司機說話,女司機一開始還堅持說話。後面沒了聲音,消防隊的一個小戰士急得不小心用電鋸割壞了自己的手。最後,那女司機也沒能救過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活人死在我面前!
那天師兄和我從現場回來後,吃完飯在球場打球。師兄說:「那女的好年輕啊!真是可憐」,我說是啊!家裡面老公孩子怎麼辦?說完我們都沉默了!
三個月後,毒品案子抓捕過程中出了意外。師兄和我都參加了,師兄我和一名前輩負傷,師兄中了兩槍,子彈打穿了胸膛。我抱著師兄上了依維柯,一路上我們闖了很多紅燈,甚至撞開了一輛不讓我們的小貨車。但是師兄流的血很多,流的血真的很快。後來師兄在我懷中慢慢變冷,我吼了半路,嫂子在家等你!你不能睡。然而奇跡沒有發生,師兄沒能挺到醫院,我暈倒在後半路,幸運的是我挺到了醫院的搶救室。
後來的後來,我再也沒有怕過什麼東西。那天手臂中彈,子彈把我手臂打出一片碎骨,我當時把它包了起來,我一直覺得到了醫院我還可以搶救一下的。第二天早上起來,我摸摸褲包,特么還在。我就想完了,我應該是殘了!後來在拆線可以活動之前,我都不相信醫生給我說那片骨頭其實上可有可無。出院後,我把骨頭用水晶吊墜封了起來,留了個念想。
轉崗後,工作一年多。遇到一個八十多歲的服刑人員晚上正常死亡。第二天備勤,一個當天一起處理罪犯遺體實習幹警一個勁的和我說:「師兄,我第一次看見死人,很害怕!」